第五回 宋太祖遗嘱后事 潘仁美

却说宋太祖回至京师,因途中冒冲暑气,养疾宫中,累日不朝。延至冬十月,转加沉重。因遵母后临终遗命,其弟晋王光义入侍,嘱以后事曰:“朕观汝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但侄德昭,当善遇之。再有三事,朕未能全得,汝宜承之:第一件,河东近边之地,不可不取。第二件,太行山呼延赞,当召而用之。第三件,杨业父子,朕爱之,欲召为将。吾观彼国有赵遂,与此人通好,必诱他来降;且杨家父子,只图中原之富贵,可于金水河边,造无佞宅以待之,使人通消息于山后,其家必无疑矣。再者,朕中年在五台山,曾许醮[醮(jiao,音叫)——设坛祭神。]愿,盖因国家多事,未曾还得。汝若值朝廷无事之时,可代朕还。数事牢记勿忘。”

光义拜而受命。太祖又唤其子德昭曰:“为君不易,今传位与叔王,以代汝之劳也。今赐汝金简一把,在朝如有不正之臣,得专诛戮。”德昭曰:“君父之命,安敢遗忘?”太祖嘱罢,大声谓晋王曰:“汝好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寿五十。后人咏史诗曰:

耿耿陈桥见帝星,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杯酒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时漏下四更,宋后人见晋王,愕然亟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悬于陛下矣。”晋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次日晋王光义即位,更名灵,是为太宗皇帝。群臣朝贺毕。赠宋后为开宝皇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

太宗以即位之初,注意将帅。先朝符彦卿、马全义等皆已物故。一日,谓群臣曰:“河东、辽、夏,皆吾敌国。先帝临崩之时,以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赞两名将属朕,朕须下诏召之。”杨光美奏曰:“李建忠等,先帝曾有封授,正宜宣其入朝,任以帅职。陛上欲下河东,是人必能建功也。”太宗依其奏,即日遣高琼为使,赴太行山召取李建忠等。高琼领命,径诣山寨,传宣诏命曰:

朕初嗣位,注意将帅。乃者河东未下,烽火有警。今特招募雄勇,再议征举。近有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赞,弓马娴熟,武艺超群;部士精健,不下数千。朕以先帝之遗命,曾有授封,未颁诰命。今特遣亲臣高琼,赍诏来宣。卿闻命之日,宜即赴阙,勿负朕望。建忠等得诏,拜受命讫,请高琼入帐中相见毕。琼曰:“主上以二将军之名,遣下官即催赴阙,二公当随诏而行。”建忠曰:“既闻君命,岂敢违诏!奈此处与河东隔一带之地,若将军马一同赴阙,彼得乘虚以夺吾寨。今令呼延赞随诏面君,吾暂留于此,专待圣驾下河东,则效命从征,何如?”琼然其言。

次日与呼延赞同马氏,部众二千人,辞建忠,离太行山,不日来到汴京。高琼引赞朝见太宗毕。高琼复以建忠留寨之故,一一奏闻。太宗宣赞上殿,见其身躯魁伟,凛凛英风,称羡不已。赞既退,琼又奏曰:“新将初到,陛下当以府第处之,庶慰来归之望。”太宗问群臣曰:“近城有何壮丽所在?整饰与赞安止。”潘仁美出奏曰:“臣访得汴城东郭门有所皇府,原是龙猛寨,惟有此处宏敞,现有壮兵一千看守,此实可居。”帝允奏,即下旨,着呼延赞皇府安止。赞得旨。

次日,引本部与马氏径出东郭门,来到皇府第中,却是一所破房,两庑[庑(wu,音武)——堂周的廊屋。]倒塌,中堂倾圮[圮(pi,音匹)——倒塌。],庭除深草,屋角蛛丝,全未整理。只有五百守军,皆是些疲癃[幢(long,音龙)——年老衰弱多病。]老弱之辈。赞甚不悦,忧形于色。马氏力劝曰:“将军息怒,此不过暂时栖止,待圣上有下河东之举,吾等便离此地耳。”赞依其言,权令军校扫除安顿。次日,下令部军,勿忘戎事,每日出教场操练。

却说潘仁美遣人密探赞之动静,回报:“呼延赞自到府中,不以荒残为意,惟日夕整饬戎伍,部下号令严明,不敢私自入城扰乱百姓。”仁美闻报,自忖:“此人久后必得大位。”欲思逐去之计,乃与心腹刘旺商议。旺曰:“此事不难。彼今新到,未得重职,三日后当来参见大人。待其至,生一支节,苦虐之,彼被羞辱,必将逃去矣,安用逐为?”仁美大喜曰:“此计甚妙。”即分付左右,严设刑具以待。

第四日,人报呼延赞入府参谒。仁美令召入。呼延赞径趋阶前拜曰:“小将蒙枢使提携,得入于朝,诚愿尽忠于阙下,以报先帝知遇之大恩也。”仁美半晌不答,已而乃曰:“汝晓得先王留下法例么?”赞曰:“小将初到,不省其由。”仁美曰:“先皇誓书:但遇招伏强人下山,皆要决一百杀威棒,以禁其后。汝今亦当如是。”赞听罢,惊然莫应。仁美喝令手下,依法施行。左右得令,将呼延赞推倒于阶下,重责一百。可怜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帐下见者,莫不酸鼻。仁美令府门外从人,急策之去。

呼延赞回至府中,马氏接着,见其容颜改色,步履差池[差池——参差不齐,这里指蹒跚,踉跄。],惊问何故?赞将被打杀威棒之事,说了一遍。马氏曰:“既先帝有此法例,亦当顺受,将军只得忍耐。”言罢,暖过醇酒,递与赞饮。赞在饥渴之际,接来便饮。酒杯未放,忽然大叫一声,仆地闷绝。马氏大惊,仓皇失措,百计扶摩,扶救不醒,遂放声号哭曰:“吾夫妇本欲尽忠于朝廷,谁想自送其命?”

忽旁边转过一者军曰:“夫人不要啼哭,小军还能救之。”马氏泣曰:“汝若救得醒,胜如重生父母。”老军曰:“此是将军被杖之时,必杖上先淬毒药,浸入肌肉,遇热酒即发,故闷绝去矣。待将灵药解之,立地可醒。”马氏曰:“既有此药,即来施治,报恩有日。”老军取过丸药,调而灌之。呼延赞口通药气,渐渐苏醒。众军皆喜。赞问老军:“药丸何此之妙?”老军曰:“小军曾遭仇人毒手,受杖而死,得遇方外道人救醒,因而传得此药。”赞以白金重酬。老军不受,乃曰:“将军居止此处,分明是当朝潘仁美奏陷;适被毒杖,亦必是此人之计。公若不亟去,性命终难保矣。”赞听罢,怒曰:“权臣当国,吾等何以立身?”即下令所部,收拾行李,连夜与马氏走归太行山,侵早[侵早——一大早。]已到寨外。小卒报与李建忠。建忠不信,出寨视之,果是赞也。即同入寨中,问其所归之由。赞将被责之事,一一诉知。建忠怒曰:“此贼盖因汝杀其子,故设此谋,将以报怨。今且守于此,待圣驾复下河东,擒此匹夫,碎尸万段。”赞然其言。建忠令手下摆酒散闷。

忽报:山下一伙人马来到,不知是谁。建忠即率部军出寨相迎,乃是耿忠、耿亮也。建忠喜曰:“正待来请贤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帐中相见,列坐而饮。席间,耿忠问曰:“近闻贤侄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一言难尽。吾弟正随使赴阙,欲尽忠于朝廷。不期好相潘仁美,怀着宿怨,屡屡谋害吾弟。”遂将前事诉说一番。耿忠听罢大怒曰:“贤弟此处有多少人马?”建忠曰:“大约八千余人。”忠曰:“借我二千,同赞去把怀州城围了,挟其上本,奏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侄之冤也。”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拨二千人马与耿忠、呼延赞等,前至怀州府,将城郭围了,城下金鼓之声,彻于内外,州人无不惊骇。知州事者张廷臣知之,登城观望,遥见耿忠等,耀武扬威,于城下喊叫。廷臣问曰:“汝等来围城池,将有何意?”耿忠曰:“我等不为劫掠而来,特为吾侄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问:“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呼延赞,受朝廷之宣命,赴阙面君,被佞臣潘仁美奏陷,又假捏祖制,加杖杀威棒一百,欲了其命,只得潜归山寨自保。今朝廷不知其由,反坐赞有私奔之罪。今特部众逼城,要求州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等皆愿效命于朝廷也。”廷臣谕之曰:“既有此事,汝众人且退,勿惊百姓。我当即具本奏知,定得朝廷复来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将人马退去,离城二十里安下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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