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形单影只带恨含愁陈桥驿四围环列着整千累万数的营幕,西斜的日光返照在这些旌旗上,发出异彩,端的是载旆之威烈烈如火。众兵士各归部伍,分守栅寨,没一个敢乱行乱走的。

  只有一片萧萧马鸣之声冲破那沉肃的空气,与晚风响应着。可知是军令森严,三军慑伏了。你道陈桥驿哪里来这许多军马?原来是都点检赵匡胤领着大兵去防边御寇,这日进到陈桥驿,恰是天色向晚时,所以就在这里扎住营寨休息一夜,明日再往前行,故而陈桥驿便陡增了这许多军马。那么四日晚间宫廷内得到陈桥的那个警报,说是已册点检赵匡胤作天子了,又打从哪里说起呢?莫着急,这是其中有变呀!闲话少说,且看正文。

  当下赵匡胤麾下有个亲吏名唤做楚昭辅的,他办完了庶务,正走出营来闲散闲散,只见前军散骑指挥苗训独自个站立营外,举头望着天空,好像发现了什么,在那里凝思似的。这苗训素称晓畅天文,且是谈言微中,军中都唤他苗先生。所以楚昭辅见了,便走过去问道:“苗先生,你在此静观什么?”

  苗训见是楚昭辅,答道:“你想明白我所观测的事物么?你是点检的亲人,不妨说与你知道。”用手指着西方将要沉落的斜日道:“你瞧!你看太阳下面不是复有一太阳吗?”楚昭辅抬头顺着苗训的手儿极目一望,果见日下复有一日,一片黑光,互相摩荡。好一会,一日沉不见,一日独放光明,旁有五色灿烂的云霞拥护着,真个是祥光万道,瑞气千条。良久,楚昭辅惊异道:“苗先生,这是个吉祥之兆呢,还是个不祥之征呢?”苗训道:“这话却难说了,说是个吉祥之兆吗,固然是不错的;但说是不祥之征,也未始不可以。”楚昭辅道:“一个征兆,主吉就说主吉,主凶就说主凶,怎么好模棱两可,游移其辞,既说是主吉,同时又说主凶呢?”苗训道:“并非是模棱两可,乃实有是理,因为是有两个观察点啊!这个征兆,便叫做天命。起先沉没的太阳,是应在当今幼帝;后显的太阳,乃应在我们点检。那么在点检一方说,正是个吉祥之兆;若是在幼帝一方说,岂不适是不祥之征么?”楚昭辅恍然道:“有理!

  不知应验当在什么时候?“苗训道:”上天垂象已显,应验就在眼前了!“说着已是暮色苍然,两人便各归营。

  楚昭辅到了自己帐内,免不得把适间所见与苗训所言转告别个知晓。这一传开去,顿时间你告诉我,我告诉你,一传十,十传百,就弄得一军皆知。于是议论纷纷,大家认为是天大喜事。果然都指挥领江宁节度使事高怀德便聚诸将士相谋道:“主上幼弱,又无明辅,我们出死力拼生命去破敌,挣下汗马功劳,有哪个晓得呢?

  我们不如应天顺人,就先册点检作天子,然后去北征,各位将军以为何如?”众将士原同有此心,听得高怀德一倡议,谁还肯说句不赞同,大家齐声道:“正该如此!

  我们就议定个办法。“都押衙李处耘道:”这事非同小可,还须同点检胞弟供奉官都知赵匡义商议一下才好。“高怀德道:”不错!正要和他商议。“便请赵匡义到来。

  中有脱文——编者注“速设策除叛遏乱,却站在此地从容说太平话吗?范质道:”我等正在踌躇,不得善策,侍卫有什么高见么?“韩通道:”而今别无计较,只有我去召集禁军,登陴守御;二公去请旨,传檄各镇,速令勤王。你我就分道这么做吧,迟便无及了!“言毕,疾驰而去。范质、王溥尚在迟疑,家人跑来报道:”

  大军已进城了,相爷快走!“范质、王溥一听这个急报,哪里还顾得朝廷的事,只是自己生命要紧,便一溜烟各奔家门去了。那韩通正走间,劈头恰撞着赵匡胤前军都校王彦升领着铁骑驶入城来。王彦升见了韩通,大声招呼道:”韩侍卫,快去接驾!新天子到了!“韩通大怒道:”接什么鸟驾!哪里来的什么鸟天子!你们一班叛党乱作妄为,真的不怕天诛吗?须知我韩通是不甘附逆的,即刻就要领着禁军来捉拿你们,你须与我仔细着!你竟胆敢闯到禁城里来耀武扬威,你真死到临头还不知哩!“说着,由小道飞向家门驶去。王彦升本是个性烈不过的人,一听韩通的说话,直气得三尸暴跳,七孔生烟,策马随后便追。韩通跑入家门,正想阖户,不料王彦升驱马早到,手起一刀,将韩通劈死门内。他见韩通已死,一时残忍性起,便索性闯进去杀了韩通一家人;然后再往城内各处绕行了一遭,王彦升这才返身出城来迎接赵匡胤。

  于是,赵匡胤领着大军缓缓地从明德门鱼贯入城,命将士一律归营,自己退居于公署中。不一时,军校罗彦瓌拥范质、王溥诸人来。赵匡胤向诸人流涕道:“我受世宗厚恩,被大军逼迫至此,真是无颜对天地了!”范质等正待对答,罗彦瓌挺剑厉声道:“我们无主,今已推立点检作天子了!有不从命的,请先试我这宝剑!”

  说罢,拔剑出鞘,向着范质、王溥。王溥恐惧极了,降阶先拜。范质不得已,随后亦拜。赵匡胤忙下阶扶起两人。至是,范质等便诚惶诚恐地拜请赵匡胤诣崇元殿行禅代礼。赵匡胤即命范质等先行入朝,召集百官。范质等领命去了。日晡时,百官齐集,排班已定。石守信、王审琦等左右拥护着赵匡胤,从容就廷受禅。但是还未有禅诏,翰林承旨陶谷便从袖里取出一道禅诏来;兵部侍郎窦仪忙接了朗声宣读道:天生燕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惟尔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颂狱,归于至仁。

  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于戏钦哉!畏天之命!

  读禅诏毕,宣徽使引赵匡胤就北面拜受制书毕,便掖引赵匡胤登崇元殿,即皇帝位。到此时,赵匡胤完全如了平生志愿,确立为宋朝开基的太祖皇帝了。当下,文武百官就金阶舞蹈,朝贺如仪。太祖遂降诏,奉周幼帝做郑王,符太后做周太后,把一双孤儿寡妇逼迁于西宫,自此周统斩绝,赵家代兴。因太祖前领归德军在宋州,遂建国号称做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腊用戌。纪元建隆,大赦天下,遣使遍告邻国藩镇。恰巧华山隐士陈抟老祖骑着一匹驴子打从汴京经过,听说太祖这日已受禅代周,即了帝位,不禁在驴上拍掌大笑道:“天下自此定了!”说着,加鞭扬长而去。市民听了他这一句话,益信太祖是天命真主,各个更心悦诚服不提。

  越日,太祖降诏追赠周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为中书令,以礼收葬,以旌其忠义。又论翼戴功劳,加石守信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为马步军都虞侯,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为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为步军都指挥使,并领节镇。其余领军,一并进爵有差。这时慕容延钊领重兵屯在真定,韩令坤领兵巡阅北边,都在外未回。太祖便遣使往传谕,许他二人便宜从事,两人都报称听命。  太祖即诏加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韩令坤为侍卫亲军都指挥;授弟赵匡义为殿前都虞侯,改名做光义。以赵普为枢密大学士;范质依周职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均同平章事。于是,一时附凤攀龙之士都已取得高官厚禄了。

  太祖便又追崇祖考,立四亲庙:尊高祖脁为僖祖文献皇帝,曾祖珽为顺祖惠元皇帝,祖敬为翼祖简恭皇帝,妣皆为皇后;考弘殷为宣祖诏武皇帝。定制,每年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袷祭,五年一禘祭。先庙已定,又尊母杜夫人为皇太后,扶掖御殿受朝。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贺礼。太后起先见楚昭辅到家,报知诸将拥立太祖事,却惊喜道:“我儿素怀大志,今果然作天子了!”此时倒全无喜色,反觉满面愁容,吓得太祖忙跪拜道:“母后有什么言语,儿臣自当遵依,请母后放下忧心吧!”太后道:“我别无言语,只愁得是为君难啊!你可知做了万民之主,一日万机。调度得好,原可享着尊荣;若是失道,便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这皇帝岂是容易做得的么!”太祖再拜道:“臣儿谨体慈旨,敬畏图治就是,母后总可宽心!”  太后遂起退殿。太祖转身临朝,册立夫人王氏为皇后。太祖元配是贺夫人,生一子名德昭,并二女儿,在周显德五年病殁了,因此续聘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女为继室,就是今后。

  太祖尚有二妹:一个已经夭逝,追封为陈国长公主;一个出嫁与米德福,不幸又做了寡妇,即封为燕国长公主,赐居宫中。这燕国长公主生得兰心蕙质,明眸皓齿,的是一位美貌佳人。她只是命运不济,所以在此青春年少正当欢乐的时候,把个并肩比翼的丈夫死了,弄得孤单单冷清清一个儿,在含愁带恨的当中,将春花秋月的好时光等闲度过,真是可怜可惜到极点了。她自住到宫里,虽是兄皇加悯,母后垂怜,多拨宫娥给她陪侍,而且特别赏赐,珍奇满室,罗绮盈箱,怎奈这些都博不得她脸上笑,解不得她胸中愁,还是镇日价颦蹙双眉,长吁短叹,并不见有解颐的时候。太祖是何等聪明圣智的人,见皇妹这等不乐,早揣知她的心病,想替她对症下药,可是一时还没有得着对劲儿的药物,所以隐在肚皮里,未曾说出。这日,太祖退朝之暇,步到御园里去赏玩一会上林花木,只见好鸟争鸣,万花齐放,夭桃艳李,各自戏春,不觉龙颜大悦。正想到牡丹丛里看一看天香国色,不料举眼望将去,见一个与花斗丽的美人儿站立万绿丛中,益显得朱唇一点,红香欲滴,真是爱杀人也!只见她腰如弱柳,临风晃动,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对着一朵牡丹呆呆地注视着,那多情的泪珠儿像雨点般地倾洒在花朵上。太祖看了,不由得也自回肠九转,顿时止步立住,陪着洒下英雄泪来。这正是:万点泪倾巫峡雨,九回肠似浙江潮。  要知这个对花洒泪的美人儿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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