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九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张耳者,大梁人也。【索隐】:臣瓚云:“今陈留大梁城是也。”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索隐】:晋灼曰:“命者,名也。谓脱名籍而逃。”崔浩曰:“亡,无也。命,名也。逃匿则削除名籍,故以逃为亡命。”游外黄。【索隐】:地理志属陈留。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集解】:徐广曰:“一云‘其夫亡’也。”去抵父客。【集解】:如淳曰:“父时故宾客。”【索隐】:如淳曰:“抵,归也,音丁礼反。”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嫁之张耳。【索隐】:谓女请父客为决绝其夫,而嫁之张耳。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数游赵苦陉。【集解】:张晏曰:“苦陉,汉章帝改曰汉昌。”【索隐】:地理志属中山。张晏曰:“章帝丑其名,改曰汉昌。”【正义】:音邢。邢州唐昌县。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陈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索隐】:崔浩云:“言要齐生死,断颈无悔。”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集解】:张晏曰:“监门,里正卫也。”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集解】:徐广曰:“一作‘摄’。”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然之。秦诏书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索隐】:案:门者即馀、耳也。自以其名而号令里中,诈更别求也。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馀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原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原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後,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彊。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正义】:解,纪卖反。言天下诸侯见陈胜称王王陈,皆解堕不相从也。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原请奇兵北略赵地。”於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索隐】:案:郦食其云“白马之津”,白马是津渡,其地与黎阳对岸。至诸县,说其豪桀曰:【集解】:邓展曰:“至河北县说之。”“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集解】:汉书音义曰:“岭有五,因以为名,在交阯界中也。”【索隐】:裴氏广州记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斯五岭。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集解】:汉书音义曰:“家家人头数出穀,以箕敛之。”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城,馀皆城守,莫肯下。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集解】:汉书曰“范阳令徐公”。“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集解】:徐广曰:“倳音胾。”李奇曰:“东方人以物插地皆为倳。”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硃轮华毂,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至邯郸,张耳、陈馀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卻;【集解】:苏林曰:“戏,地名。卻,兵退也。”【正义】:戏音羲。出骊山。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後。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集解】:晋灼曰:“介音戛。”瓚曰:“方言云介,特也。”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於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後。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索隐以言举事不可失时,时几之迅速,其间不容一喘息顷也。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陈王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
  陈王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於赵。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集解】:徐广曰:“九月也。”赵王乃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往,燕辄杀之以求地。张耳、陈馀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集解】:如淳曰:“厮,贱者也。公羊传曰‘厮役扈养’。”韦昭曰:“析薪为厮,炊烹为养。”晋灼曰:“以辞相告曰谢也。”【索隐】:谓其同舍中之人也。汉书作“舍人”。“吾为公说燕,与赵王载归。”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馀辈,辄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将见之,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也?”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箠【集解】:张晏曰:“言其不用兵革,驱策而已也。”【索隐】:杖音丈。箠音之委反。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集解】:徐广曰:“平原君传曰‘事成执右券以责’也,券契义同耳。”灭燕易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索隐】:地理志属常山。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不封,【集解】:张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曰:“良尝事我得显幸。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乃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馀骑。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兒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数万人。客有说张耳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索隐】:案:羁旅势弱,难以立功也。独立赵後,【索隐】:谓独有立六国赵王之後。扶以义,可就功。”乃求得赵歇,【集解】:徐广曰:“正月也。音乌辖反。”骃案:张晏曰“赵之苗裔”。立为赵王,居信都。【集解】:徐广曰:“後项羽改曰襄国。”李良进兵击陈馀,陈馀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钜鹿北。章邯军钜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钜鹿。钜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陈馀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正义音释。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正义十中冀一两胜秦。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黡、陈泽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虑!”陈馀曰:“吾死顾以为无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张黡、陈泽先尝秦军,【索隐】:崔浩云:“尝犹试。”至皆没。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集解】:徐广曰:“三年十二月也。”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间自杀。卒存钜鹿者,楚力也。
  於是赵王歇、张耳乃得出钜鹿,谢诸侯。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黡、陈泽所在。陈馀怒曰:“张黡、陈泽以必死责臣,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不出。”张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陈馀。陈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索隐】:望,怨责也。岂以臣为重去将哉?”【索隐】:案:重训难也。或云重,惜也。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馀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索隐】:此辞出国语。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正义】:言陈馀如厕还,亦怨望张耳不让其印。遂趋出。张耳遂收其兵。陈馀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由此陈馀、张耳遂有卻。
  赵王歇复居信都。张耳从项羽诸侯入关。汉元年二月,项羽立诸侯王,张耳雅游,【集解】:韦昭曰:“雅,素也。”【索隐】:郑氏云“雅,故也”。韦昭云“雅,素也”。然素亦故也。故游,言惯游从,故多为人所称誉。人多为之言,项羽亦素数闻张耳贤,乃分赵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陈馀客多说项羽曰:“陈馀、张耳一体有功於赵。”项羽以陈馀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索隐】:地理志属勃海。【正义】:故城在沧州南皮县北四里也。即以南皮旁三县以封之,而徙赵王歇王代。【集解】:徐广曰:“都代县。”
  张耳之国,陈馀愈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及齐王田荣畔楚,陈馀乃使夏说说【正义】:上“说”音悦,下式锐反。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原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田荣欲树党於赵以反楚,乃遣兵从陈馀。陈馀因悉三县兵袭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念诸侯无可归者,曰:“汉王与我有旧故,【集解】:张晏曰:“汉王为布衣时,尝从张耳游。”而项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集解】:张晏曰:“羽既彊盛,又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也。”甘公曰:【集解】:文颖曰:“善说星者甘氏也。”【索隐】:天官书云齐甘公,艺文志云楚有甘公,齐楚不同。刘歆七略云“字逢,甘德”。志林云“甘公一名德”。“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虽彊,後必属汉。”故耳走汉。【集解】:徐广曰:“二年十月也。”汉王亦还定三秦,方围章邯废丘。张耳谒汉王,汉王厚遇之。
  陈馀已败张耳,皆复收赵地,迎赵王於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汉二年,东击楚,使使告赵,欲与俱。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於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陈馀乃遣兵助汉。汉之败於彭城西,陈馀亦复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汉三年,韩信已定魏地,遣张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集解】:徐广曰:“三年十月。”斩陈馀泜水上,【集解】:徐广曰:“在常山。音迟,一音丁礼反。”【索隐】:徐广音迟,苏林音祇。晋灼音丁礼反,今俗呼此水则然。案:地理志音脂,则苏音为得。郭景纯注山海经云“泜水出常山中丘县”。【正义】:在赵州赞皇县界。追杀赵王歇襄国。汉立张耳为赵王。【集解】:徐广曰:“四年十一月。”骃案:汉书“四年夏”。汉五年,张耳薨,谥为景王。子敖嗣立为赵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赵王敖后。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韝蔽,【集解】:徐广曰:“韝者,臂捍也。”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索隐】:崔浩云:“屈膝坐,其形如箕。”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馀,【集解】:徐广曰:“田叔传云‘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然则或宜言六十馀人。”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集解】:孟康曰:“音如‘潺湲’之‘潺’。冀州人谓懦弱为孱。”韦昭曰:“仁谨貌。”【索隐】:案:服虔音鉏闲反,弱小貌也。小颜音仕连反。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齧其指【索隐】:案:小颜曰“齧指以表至诚,为其约誓”。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高祖力也。原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十馀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汙王【索隐】:萧该音一故反。说文云:“汙,秽也。”为乎?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索隐】:谓於柏人县馆舍壁中著人,欲为变也。【正义】: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县西北十二里,即高祖宿处也。要之置厕。【集解】:韦昭曰:“为供置也。”【索隐】:文颖云:“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也。”张晏云:“凿壁空之,令人止中也。”今按:云“置厕”者,置人於衤复壁中,谓之置厕,厕者隐侧之处,因以为言也。亦音侧。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告之。於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正义】:谓其车上著板,四周如槛形,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与王诣长安。治张敖之罪。上乃诏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贯高与客孟舒等十馀人,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从来。贯高至,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刺剟,【集解】:徐广曰:“丁劣反。”【索隐】:徐广音丁劣反。案:掇亦刺也,汉书作“刺爇”,张晏云“爇,灼也”。说文云“烧也”。应劭云“以铁刺之”。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集解】:瓚曰:“以私情相问。”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集解】:徐广曰:“箯音鞭。”骃案:韦昭曰“舆如今舆床,人舆以行”。【索隐】:服虔云:“音编,编竹木如今峻,可以粪除也。”何休注公羊:“笋音峻。笋者,竹箯,一名编,齐、鲁已北名为笋。”郭璞三仓注云:“箯舆,土器。”仰视曰:“泄公邪?”泄公劳苦如生平驩,与语,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於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正义】:泄,姓也。史有泄私。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绝肮,遂死。【集解】:韦昭曰:“肮,咽也。”【索隐】:苏林云:“肮,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下郎反。”萧该或音下浪反。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封为宣平侯。【索隐】:韦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取。”崔浩云:“奉事公主。”小颜云:“尚,配也。易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尚为配。恐非其义也。於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张敖,高后六年薨。【集解】:关中记曰:“张敖冢在安陵东。”【正义】:鲁元公主墓在咸阳县西北二十五里,次东有张敖冢,与公主同域。又张耳墓在咸阳县东三十三里。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索隐】:案:谓偃以其母号而封也。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集解徐广曰:“汉纪张酺传曰张敖之子寿封乐昌侯,食细阳之池阳乡也。”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诸侯。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集解】:张敖谥武侯。张偃之孙有罪绝。信都侯名侈,乐昌侯名寿。
  太史公曰:张耳、陈馀,世传所称贤者;其宾客厮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张耳、陈馀始居约时,【集解】:汉书音义曰:“在贫贱时也。”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索隐】:按:葛洪要用字苑云“然犹尔也”。谓相和同诺者何也。谓然诺相信,虽死不顾也。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之诚,後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索隐】:有本作“私利交”,汉书作“势利”,故廉颇传云“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则从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是也。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大伯、延陵季子异矣。
  【索隐述赞】张耳、陈馀,天下豪俊。忘年羁旅,刎颈相信。耳围钜鹿,馀兵不进。张既望深,陈乃去印。势利倾夺,隙末成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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