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词曰:一番疏雨过窗前,署气萧然,凉气森然。长吟罢树鸣蝉,一盛山泉,一缕炉烟。

  平生心性耐清缘,不嫌时名,不被狂颠。衣衫草葛布为巾,身自清清,心自清清。

  话说高公子辞别岳母,欲要动身。太太叫声:“且慢,我有话说。”遂忙取出小姐的玉龙金钏与公子,高奇接来,套在手中,一阵伤心,两眼落泪。太太说:“你妻子定不肯失节与恶人,能得与你相会一面,以了夫妻之情。”高奇就此告辞起身。太太见公子一心要去报仇,不能阻挡,只得让他前去。公子换了服色,背了包裹,别了岳母,转身迈步,出了庄门魏家楼,来至河边,雇了船只。不一刻到了溧水码头,公子弃舟登岸,买了条火把,上街找寻下处。来至戚三房下处,公子就在店内洗洗手脸,用了晚饭,一夜无词。次日天明,公子起身,穿了衣服,净面漱口,用过早膳,锁了房门,照会开店照应房门。迈步出了店门,不知路径,信步而行。要赶热闹之处,天色才大早,并不见一人。只见远远来了一个人,身背一担稻草,后面跟了两担。此人是溧水乡间一个坏鬼,叫做双古牛。其人力大无穷,奸盗邪淫无所不至,生得恶眉凹眼,一嘴短胡须。公子上前说声:“借问声,此地那里有热闹之处,望乞指示。”双古牛见公子年轻,且又生得眉清目秀,满脸陪笑,叫声:“兄弟,你在此等我一等,到堂子内把担稻草送与他,与你到城里关帝庙看戏,回来到杏花楼吃酒饭,晚间同你洗个澡,回家与你同睡。”公子一听,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呔!囚攮的,你把爷当着甚人!”用二指将他肩头一点,说“去吧”,双古牛哎呀一声,跌将过去,爬不起来。公子举拳要打,还亏后面两个人再三劝住,公子才放手。说:“既是二位说情,便宜他了。倒要请教二位,那里热闹?”二人说城里关帝庙是第一热闹处,高爷听罢,进城去了。双古牛为人不好,天遣高爷指伤了肩膀,不能挑柴,半边身子都麻了。回家足足医治了半个多月才好。

  闲话少叙,再言高公子进城问关帝庙,来至关帝庙,进了山门,四下一望,居中站了,说道:“诸位,有事办事,无事看我打拳。我乃外路之人,不过缺少盘费,诸位帮衬帮衬。”不一刻功夫,庙门口来了一班刮棍,见是个少年人,都上来看看。一时上了三四十人。公子见人多了,就使了几路拳,人人喝采。公子称强,又将衣服一撒,从怀里取出一对流星锤,提在手中叫声:“诸位,我这流星非比寻常下等,能出千军万马的重围。”只见万道霞光,真真有趣。此时有百十多人,拥挤不开。正玩着高兴,只见傍耳门一开,走出一位老者,来至高爷面前,说:“你这少年人,你吃饭作恶,生活得不耐烦了?你初到溧水,也不知此处风俗。我们这里住了一位经略冯大人世弟李大老爷,有口示在外,无论行拳走教,都要到李府挂号拿手本请大老爷的安,然后方能在外卖拳。你爷可曾挂过号呢?”公子说:“我是皇上百姓,不是李雷黎民。别人怕他,我不怕他。偏在此玩耍。”汤七说:“这个人不识好歹,恐其大老爷知道不便。”说着出了庙门,赶至李府,把手一拱:“请爷们与我禀知张三太爷,说我汤七要见,有要紧话说。”有爷们回了张三,张三吩咐着他进来。不一刻汤七进内见了张三太爷,请过安,遂将少年人卖拳,劝他挂号不依,反说大言,特来送信。此人武艺颇佳,倒要防备防备。  张三一听,细辫子竖将起来,大叫一声:“这少年人不知大老爷厉害,擅敢大胆行拳,不来挂号!来人,快把东楼教习头孙建安传来。”有人去不多时,孙建安到来,叫声:“三太爷呼唤,那方使用?”张三叫声:“孙胖子,今有关帝庙来了一个少年人卖拳,不来挂号。你与我扯他来挂号,我使饶他狗命。”孙爷答应一声,带了个雄儿出了大门,直奔关帝庙而来。早有人看见,说是“爷,你闯出祸来了!李大老爷差了七目神孙建安来,快从后门溜掉了吧。”公子叫声:“诸位不必惊慌,有我在此不妨。怕他怎的!”说着说着,只见众人分开一条路,让孙建安进来,问道:“玩流星的在哪里?”公子迎上来说:“你是谁,问俺怎的?”孙建安带笑道:“朋友,快快随我见张三太爷,磕几个头儿,你命可活,还有多少好处。”高公子一听大怒,说:“大胆狗头,一派胡言!你访访爷是谁。”孙建安道:“你不过是个卖拳的,擅敢开口伤人?把你推到大老爷府上,推下火牢!”说罢将手一起,照公子打来。公子用手一托,托住下巴壳子,拎起腿来,说声“去吧”,将他一掼,掼上了屋。众人喝采。孙建安在屋上,连屁都跌出来了,哼声不止,又不能起身纵跳。亏有雄儿拿了梯子,将他扶了下来,一路哼声不绝,搀进李府。见了张三。张三见了,不由大怒,叫孙建安:“跟我进去见大老爷定夺!”言罢,张三气冲冲一直进内,见了李雷,把上向事说了一遍。李雷闻听大怒,抬头看见孙建安犹如落汤鸡一般,回头叫声:“张老三呀!快叫他出去吧。”张三带孙建安去了。叫声:“老邵呀!这还了得?这个少年人不尊我大老爷口示,又把我教习头打伤,与我想个主见,降服他以消我心头之恨。”邵青说:“大老爷,如今再差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前去,将他扯来。”李雷吩咐快传朝天吼,不一刻万千来到书房,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李雷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万千答应,带了小伙子,出了府门,直奔关帝庙来。

  且说那些闲人看见万千出来,飞报进关帝庙来,对公子说道:“卖拳的,不好了!如今大老爷又叫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来会你了。”少刻万千来到,说:“谁是卖拳的?”公子回言道:“爷爷便是,你敢会我么?”万千闻言大怒,说:“你这少年好不晓事!有多大胆子擅自伤人?方才我们伙伴误遭你手,今爷来还不小心相求,带你去大老爷跟前请个罪?还要口出大言,看你有多大本领!”言罢一拳打来。高公子把身子一侧,万千一拳打空,转身欲抓公子肚带。不意公子那时快,就将身子一侧,在他背后脊心一掌,说“去吧”,万千身子未曾转得过来,被一掌打在后心,哎哟一声,一个面磕地,跌有三丈多远,口眼鼻子碰平,磕膝头跌破,哼声不绝,爬不起来。众人喝采,说“朝天吼如今打了个扒地狗”,早有小伙子央人取了板门,把万千抬回。且说众人叫声:“少年人,你快快走吧!迟了有性命之忧。”高爷叫声:“诸位不不必担惊。李家这几个毛头教习,何足为惧?”众人见他不信,只得由他。

  且说李雷正与邵青闲谈,只见万千爬进书房。李雷一见,说:“哎哟!你去吧。”回头叫声:“老邵呀!我家教习被他打得龟走鳖爬,真真实在是不得了。你代我想个主见降服他。”邵青说:“大老爷府中,现放着一个遮天映日的英雄,何不请他前去?手到擒来。”李雷便问是谁,邵青道:“大老爷,此人就是铁头太岁冲爷,可算个英雄。”李雷大喜,说:“我倒忘记了冲哥。来人,快到东书院把冲爷请来。”“是”,下边答应一声去了。不一刻冲天贼来到南书房,见了李雷说:“恩爹呼唤孩儿,有何差遣?”李雷叫声:“冲哥坐下。”便将关帝庙前来了个少年人,不来挂号,反打伤了孙建安万千,细说了一遍。“如今请你会他。”冲爷一听,说:“恩爹,此人必定是铜头太岁高奇。恩爹呀!如今前去会他,未知胜负。若是高奇,孩儿就死在他手里,亦甘心瞑目。那时望恩爹与我报仇雪恨。”李雷说:“冲爷说那里话来?愿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吩咐摆酒饭,用饱了去。一齐用过酒饭,邵青说:“大老爷,何不我们前去看看?”李雷说:“好。”吩咐备牲口,又传四楼教习。李雷邵青冲天贼一齐出了府门,上了牲口,众教习家人们跟随在后。转弯抹角,早到了关帝庙前。邵青找了一个店面,叫李雷站上柜台观看。

  且说冲天贼来到了庙门,下了牲口。见那些闲人也无其数,拥挤不开,冲爷大叫一声,腿一起,从人头上纵将过去。众人喊道:“我们是些肉头,怎么做起肉扶手来了?”冲爷进了圈子,将高爷一望,把手一拱,说声:“朋友请了。”公子说:“谁与你举手!”冲爷见骂,心中大怒,说:“好大胆的狗头,敢伤爷爷,却不敢上去。”高爷见他不来,将手垂下。冲爷一见,抢步上前,朝高爷腰内一披。高爷用手劈开,冲爷使了个滚箭手,高爷让过,还了个产马势。两下交手,打几个架势,打得冲天贼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冲爷腿一起,高爷朝下一蹲,步子踢空。忙上前又是一腿,认定高爷腰内踢来。被高爷斩下,用脚一挑,挑得二丈高,跌将下来。冲爷跌得骨软筋酥。二人举手又打,冲爷使个鹞子翻身打来,高爷格开,还了个饿鹰吞食,将冲天爷打出圈外。冲爷猛低头看,一面大磨子埋在地下,脚踢起双手一举,照高奇面门打来。高奇不慌不忙,把头朝上一迎。只听得咯叉一声,把磨子迸成八块半。李雷站在上面,不觉失色道:“哎呀!老邵呀!我的肉都麻了!”  且说冲爷见打不伤,又奔上去,被高爷认定谷门,一脚踢去,跌倒时对照壁墙上一头撞去,只听哗哗唧唧一声响亮,冲倒了半边照壁。冲爷忙爬起,走上前问道:“你莫非是南京来的铜头太岁高奇高公子么?”道:“然也,你莫非是铁头太岁冲天贼么?”冲爷说:“在下便是。”二人通名道姓,各人罢手。冲爷走到李雷面前,说:“恭喜恩爹,南京英雄到了,他就是铜头太岁高公子。”李雷闻听,吩咐“请”,冲爷又来到高爷面前,叫声:“高公子,你今到此何干?”高爷信口随道:“来此访个朋友的。”冲爷道:“高公子,大老爷请公子相见。”高爷心中暗想:何不将计就计,进他的龟牢?得便刺杀恶人,或是等候三哥之信。想罢开言说:“李大老爷现在何处?”说:“现在外面。”二人一同见了李雷,离了关帝庙,进了府中,从新见礼。当晚摆酒,与公子接风。自此高公子住在李府,在东书房安歇。按下不言。

  如今讲到四蝙蝠权昆仑,奉了杨三爷的七封书信,在路行程,饮餐渴饮。那日到了山东堂邑县寨子前来,进了山脚,有喽兵拦路。权爷说是下书的,“下书人是何处来的?”权爷道:“我乃乌山杨三爷庄上来下书的。”喽兵说:“爷少待。”急忙报知二位大王。大王闻报,忙下山相迎,说:“权壮士,久仰大名。今日相逢,实为万幸也。”权爷说:“久慕寨主威名,今日特拜尊颜,真天遣相逢也。”携手相搀进了寨中。重新见礼,礼毕坐下献茶,茶罢,权爷将书子取出,二位大王拆开观看,大吃一惊。书中尽说李雷恶处,二位大王恨声不止。叫声:“权爷先自请回,致意二哥,我这里打探明白,那时将寨子内之兵赶至溧水,杀他鸡犬不留。此时未及动身。”吩咐摆酒,登时酒肴齐全。权爷入坐饮了一餐酒饭。权爷告辞,动身离了堂邑县,一路上受了些风寒,住在旅店个月有余。盘费用尽,只得将衣囊当典,渐渐病痊。此时秋尽冬初,阵阵北风透面。权爷病后身躯瘦怯,两手抱肩,一直挨过淮安,赶到江口码头,随着河边进了城,来到五柳街上,问了人,来到周府门首。

  只见一座大门楼,上前叩门,道:“里面有人么?”家人见他身上褴褛,说道:“你找谁?”权爷说:“你家周爷在家么?”家人说:“你是那里来的?”回说是下书的,家人说:“我家爷不在家,在晒金台请客饮酒。你到那里去见我家爷吧。”权爷听罢,转身赶奔金山,上了山顶,有几个家人在那里坐着,早已看见。走过来一声大喝,说:“呔!好大胆的花子!爷在金山请客,你闹到上边来要吃,还没有吃完?”权爷也不等他说完,手一起一个嘴巴,把这位爷们门牙打落了两个,痛得满地是血,双手掩嘴,忍着痛到了上边,哭声说道:“爷,才来一个花子,实在凶狠。他要上来,是我拦他,他不容小的说,一掌把小的门牙打掉了几个。要爷做主。。。”周爷一听,叫声:“二位王兄,我周甸真真请客不恭,在此饮酒,就有大胆花子就闹到此处来了,这还了得!”说罢起身下来,只见个花子站在下边,人品不俗。周爷走到面前,喝一声:“大胆没王法的穷花子!擅自大胆打我家人,你这个该死的狗头,活得不耐烦!”骂着,气冲冲将权爷一把头发揪住,朝起一举,放开大步,走上晒金台,见了王福龙王福虎。景福说:“这个花子如此行凶,深为可恨。忙上了高处托住,朝江口一掼。”只听得咕咚一声,权爷下了江心。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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