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辞绿鸭渔猎同合伙 归卧虎姊妹共谈心

  且说丑女子将众喽卒打散,单单剩下了捆绑的艾虎在马上驮着,又高阔,又得瞧。见那丑女子打这些人犹如捕蝶捉蜂,轻巧至甚,看到痛快处,不由地高声叫好喝彩,扯开嗓子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正在快乐,忽听丑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艾虎方住笑,说道:“俺叫艾虎,是被他们暗算拿住的。”丑女子道:“有个黑妖狐与北侠,你可认得么?”
  艾虎道:“智化是我师父,欧阳春是我义父。”丑女子道:“如此说来,是艾虎哥哥到了。”连忙上前,解了绳缚。艾虎下马深深一揖,道:“请问姐姐贵姓?”丑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龙是我义父。”艾虎道,“方才用弹弓打贼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凤仙,乃我义父的亲女儿。”
  说话间,便招手道:“姐姐,这里来。”凤仙在树下见秋葵给艾虎解缚,心甚不乐,暗暗怪道:“妹子好不晓事,一个女儿家不当近于男子。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见秋葵招手,方慢慢过来,道,“什么事?”秋葵道:“艾虎哥哥到了。”凤仙听了艾虎二字,不由地将艾虎看了一看,满心欢喜,连忙向前万福。艾虎还了一揖。
  忽听半山中一声咤叱道:“好两个无耻的丫头,如何擅敢与男子见礼?”凤仙、秋葵抬头一看,见山腰里有三人,正是铁面金刚沙龙,与两个义弟,一名孟杰,一名焦赤。秋葵便高声唤道:“爹爹与二位叔父这里来。艾虎哥哥在此。”右边的焦赤听了道:“嗳呀,艾虎侄儿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说着话,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来,嚷道:“哪个是艾虎侄儿?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为何说此言语?只因北侠与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沟,叙话说至盗冠拿马朝贤一节,其中多亏了艾虎,如何少年英勇,如何胆量过人,如何开封首告,亲身试铡,五堂会审,救了忠臣义士,从此得了个小侠之名。说得个孟杰、焦赤一边听着,一边乐了个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见艾虎。自那日起,心里时刻在念。如今所说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时要会,先跑下山来,乱喊乱唤,说:“想煞俺也。”
  艾虎听了,也觉纳闷,道:“此人是谁呢?我从来未见过他,想我做什么?”及至来到切近,焦赤扔了钢叉,双手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观右瞧。艾虎不知为何,挺着身躯纹丝儿不动。
  只听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错!这亲事做定了。”
  说着话,沙龙、孟杰俱各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好个人品!不要错了主意。这门亲事做定了。”沙龙忙拦道:“贤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乱嚷的么?”
  原来北侠与智公子听见沙员外有个女儿名叫凤仙,一身的武艺,更有绝技,是金背弹弓,打出铁丸百发百中。因此一个为义儿,一个为徒弟,转托丁二爷在沙员外跟前求亲。沙龙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侠的义儿,大约此子不错,也就有些愿意了。彼时对丁二爷说道:“既承欧阳兄与智贤弟愿结秦晋,劣兄无不顺从。但我有个心愿,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认为义女。我疼她比凤仙尤甚。一来怜念她无父无母
  孤苦伶仃,二来爱惜她两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过生得丑陋些。需将秋葵之事完结后,方能聘嫁凤仙。求贤弟与他二人说明方好。”丁二爷就将此事暗暗告诉了北侠、智爷。二人听了,深为器重沙龙,说:“你我做事理应如此。”又道:“艾虎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也不为晚。”便满口应承了。谁知后来孟、焦二人听见有求亲之说,他俩便极力撺掇沙龙道:“有这样好事,为何不早早的应允?”沙龙因他二人粗卤,不便细说,随意答道:“愚兄从来没有见过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儿女大事也有这样就应得的么?”孟、焦二人无的可说,也就罢了。故此,今日焦赤见了艾虎,先端详了品貌,他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他只顾如此说,旁边把个凤仙羞得满面通红,背转身去了。秋葵方对艾虎道:“这是我爹爹,这是孟叔父与焦叔父。”
  艾虎一一见了。沙龙见艾虎年少英勇,满心欢喜,便问道:“贤侄为何来到此处?”艾虎一一说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抢亲,小侄还得回去搭救张老者的女儿”焦赤听了,伸出大指道:“好的,正当如此。待俺同你走走。”从那边拾起钢叉。沙龙见艾虎赤着双手,便把自己的齐眉棍递与小爷。他二人迈开大步,转身迎去。
  方到山环,只见抢牡丹的喽罗抬定一个四方的东西,周围裹着布单,上面盖着一块似红非红的袱子,敢则是个没顶儿的轿子,里面隐隐有哭泣之声。艾虎见了,抡开大棍,吼了一声,一路好打。焦赤托定钢叉,左右一晃,叉环乱响。喽罗等哪里还有魂咧,赶着放下轿子,四散的逃命去了。艾虎过来,扯去红袱一看,原来是张桌子,腿儿朝上。再细看时,见里面绑着个女子,已然吓得人事不省,呼之不应。正在为难,只见山口外哭进一个婆子来,口中嚷道:“天杀得呀,好好的还我女儿!
  如若不然,我也不活着了,我这老命已将你女儿截下了。”又见张立从那边踉里踉跄来了,彼此见了好生欢喜。此时,李氏将牡丹的绳绑松了,苏醒过来。
  恰好沙龙父女与孟杰不放心,大家迎了上来。见将女子截下,喽罗逃脱。艾虎又带了张立见过沙龙。李氏带了牡丹见过凤仙、秋葵。也是前生缘法,彼此倾心爱慕。凤仙道:“姐姐何不随我们上卧虎沟呢?大料山贼决不死心,倘若再来,怎生是好?”牡丹听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转身去见沙龙,将此事说了。沙龙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便问张立道:“闻得绿鸭滩有渔户十三家,约有多少人口?”张立道:“算来男妇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龙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诉众人,陈说厉害。叫他等暗暗收拾收拾,俱各上卧虎沟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张老丈回去。我还有个包袱要紧。”孟杰道:“俺也随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龙拦住道:“贤弟随我回庄,且商议安置众人之处。”便向秋葵道:“这母女二人就交给你姐儿两个。我们先回庄去了。”
  谁知牡丹受了惊恐,又绑了一绳,如何转动得来。秋葵道:“无妨,我背着姐姐。”凤仙道:“妹子如何背得了这么远呢?”
  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树上还拴着驮姐夫的马呢。”说罢,噗哧地一声笑了。凤仙将脸一红,一声儿也不言语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时,见那马仍拴在那里。秋葵放下牡丹。
  牡丹却不会骑马。凤仙过去,将马拉过来,认镫乘上,走了几步,却无毛病,说道:“姐姐只管骑上,我在旁边照拂着,包管无事。”还是秋葵将牡丹抱上马去。凤仙拢住嚼环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听秋葵道:“妈妈走不动,我背你几步儿。”
  李氏笑道:“婆子如何敢当?告诉姑娘说,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这些天杀的乱抢混夺,我又是急,又是气,所以跑得两条腿软了。走了几步儿,溜开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得动的。”一路上说着话儿,竟奔卧虎沟而来。
  你道卧虎沟的沙龙为何不怕黑狼山的蓝骁呢?其中有个缘故。卧虎沟内原是十一家猎户,算来就是沙龙的年长,武艺超群,为人正直,因牝这十家皆听他的调度。自蓝骁占据了黑狼山,他便将众猎户叫来,传授武艺,以防不测。后来又结交了孟杰、焦赤,更有了帮手。暗暗打听,知道绿鸭滩众渔产已然轮流上山,供给鱼虾。“焉知那贼不来向我们要野兽呢?俺卧虎沟既有沙龙,断断不准此例。众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应候他。你等不要惊慌。”众人遵命,谁也不肯献兽与山贼。不料蓝骁那里已知卧虎沟有个铁面金刚沙龙,他却亲身来至卧虎沟,明是索取常例,暗里要会会沙龙。及至见面,蓝骁责备为何不上山纳兽。沙龙破口大骂,所有十一家猎户俱是他一人承当。蓝骁听了大怒,彼此翻脸动起手来。一个步下,一个马上,走了几合,只听咔哧一声,沙龙一刀砍在蓝骁的马镫之上。沙龙道:“俺手下留情。山贼你要明白!”蓝骁回马一执手道:“沙员外,你的本领蓝骁晓得了。”说毕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写信与襄阳王说,沙龙本领高强,将来可做先锋。
  他有意要结交沙龙,所有猎户入山,一提卧虎沟三字,喽罗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龙声名远振。如今又把绿鸭滩十三家渔户也归卧虎沟来,从此黑狼山交鱼虾的例也就免了。
  再说沙龙同焦赤先到庄中,将西院数间房屋腾出,安顿男子,又将里间跨所安顿妇女。俱是暂且存身,即日鸠工,随庄修盖房屋。俟告成时,再按各家分住。不多时,牡丹母女与凤仙姐妹一同来到。听说在里间跨所安顿妇女,姐儿两个大喜。
  秋葵道:“这等住法很好,咱们可热闹了。”凤仙道:“就是将来房屋盖成,别人俱各搬出使得,惟独张家的姐姐不许搬出去,就同张老伯仍住跨所。一来他是个年老之人,二来咱们姊妹也不寂寞。你说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搅扰府上,心甚不安。”凤仙道:“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些客套话,只求姐姐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听了,一扭头道:“瞧你们这个俗气法,叫我听着怪牙碜的!走罢,咱们先见见爹爹去。”
  说着话,俱各来至厅上,见了沙龙。沙龙正然吩咐杀猪宰羊,预备饭食。只见她姐妹前来,后边跟定李氏、牡丹,上前从新见礼。沙龙还揖不迭。仔细瞧了牡丹,举止安详,礼数周到,而且与凤仙比并起来,尤觉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气度体态,决非渔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说道:“侄女到此,千万莫要见外。如若有应用的,只管和小女说声,千万不必拘束。”秋葵也将“房屋盖好,不许张家姐姐搬出去”的话说了。沙龙一一应允。李氏也上前致谢了。凤仙方将他母女领至后边去了。原来沙员外并无妻室,就只凤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闲谈叙话。未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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