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第六十六回目成心许载澂淫族姑歌场舞榭玉喜识书生却说咸丰帝见两个心爱的妃子都中毒死了,心中又悲伤又愤怒,便吩咐太监们在宫中搜查。先从紫瑛手下的宫女查起,又在各妃子的房里搜查了一遍,都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

  那冰花做事体十分秘密,她手下的宫女太监都得了她的好处,谁敢多嘴。皇帝看看查不出凭据,也只得罢了。只是想起那琼儿和紫瑛两个美儿和小鸟依人一般,如今死了,眼前顿觉寂寞起来,想到伤心的地方,不禁掉下泪来。这时他也不召幸别的妃子,只是一个人在“涵碧山房”住宿,左右自有宫女太监伺候着。那冰花谋死了紫瑛以后,天天望着皇帝召幸她,终不见圣旨下来,气得她一般也是在房里唉声叹气。那皇帝因想美人想得厉害,便昏昏沉沉地病了。咸丰帝性子原是急躁的,如今害了病,越是严厉了。那班伺候的宫女常常遭打。他在病中喜怒无常,有时把宫女搂在怀里,有时推下床去,有时揪着头发摔到门外去,有时候甚至拔下佩刀来砍去宫女的脑袋。那班宫女真是有苦没处诉。御医天天请脉下药,也没有效验。消息慢慢传到坤宁宫里,给孝贞后知道了,忙摆动凤驾亲自到园里去,把皇帝接回宫来,又亲自服侍着皇帝。咸丰帝原是很敬重孝贞皇后的,他见了孝贞皇后殷勤侍奉,便也感动了夫妻的情分,那病势也一天一天地减轻了。那恭亲王奕訢是咸丰帝的弟弟,兄弟两人平日十分亲爱的。孝贞后便去把恭亲王请进宫来。那奕訢见了皇帝,便劝谏说:“如今国家多故,正赖皇上振作有为,皇上宜保重身体,恢复精神,勤劳国事。上保列祖列宗之伟业,下救百姓万民之大难。”咸丰帝听了皇弟的一番劝,也慢慢明白过来,看看病体已大好了,便传谕坐朝。

  那时,满朝文武许久没有上朝了,听说皇上坐朝,大家都欢呼万岁。皇上不问国事多日,到此时才知道南京失守、杭州不保,各路的驻防兵队不战自退。接着又是两广总督耆英奏报,说英国兵打进了广州城。咸丰帝听了,连问:“怎么办?

  怎么办?”那在朝的官员,大家都像封了口的葫芦一般,一言不出。

  后来还是户部尚书肃顺奏道:“俺们旗人都是混蛋!只知道吃粮,不知道打仗。请陛下降旨,谕在籍侍郎曾国藩速率乡团助战。”这个圣旨一下,那班满洲统兵大员都觉得丢脸。便有向荣从湖北打下来,屯兵在孝陵卫,称做江南大营;琦善也带着直隶;陕西、黑龙江马步诸军去攻打扬州,称做江北大营。这两路兵马和太平军大战,太平军东王杨秀清带领神兵迎战。什么是神兵?原来他兵队前面,先把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身披五彩,打扮得和天神模样,绑在竹竿尖上,一手放着烟火,一手舞弄刀枪,弄得队前烟雾蔽天,称做天魔阵。天魔阵后面跟着一队女兵,打扮着十分妖娆,由广东女人萧三娘统带着女兵,宝髻珍冠,蛮靴紫祷。那三娘长得实在美丽,她走在阵前,只叫把宝剑一挥,那些兵士便拼命杀去。琦善也统领马军死力杀来。他要洗去“旗人都是混蛋”一句话的羞耻,便打得十分勇猛。杀了五阵,得了五次胜仗。洪天王看看清兵来势甚勇,便不用力敌而用智取,打发细作到孝陵卫去放一把火,烧得江南大兵弃甲而逃。这里太平军中林凤祥带兵杀出。江北大营听得江南大营吃了败仗,便也立刻溃散。琦善一时走投无路,心中又十分气愤,便在马上拔下佩刀自刎而死。从此太平军势焰大盛,林凤祥一支兵马转战江北,杨秀清也带了二万兵马直攻河南归德。凤祥又掳了煤船,渡过黄河,打进山西省去。

  战报不断飞到京城,咸丰帝立刻召集各部大臣,开御前会议。下旨派直隶总督讷尔经为钦差大臣,专办河南军务;一面催曾国藩招募湘勇,在湖北剿办。曾国藩和张亮基创办长江水师,才把太平军制住。

  咸丰帝自从听了恭亲王的劝谏以后,便十分亲信他。咸丰帝只因平日好色过甚,身体也淘虚了。这时军务正忙,皇帝也没有精神办理,所以一切军国大事都由恭亲王在宫中帮同办理。皇帝怕他进出劳苦,便留恭亲王在宫中住宿。恭亲王一连在宫里住宿了十多天,谁知他大儿子在家里却闹出一件风流案子来。原来恭亲王有一个大儿子,名叫载澂,宫里的人都称呼他澂贝勒。这位贝勒爷是嫖赌全才,终日和一班京城地面上的混混搅在一起,声色犬马没有一样不好。尤其是好色,北京地面止的窑姐儿、私窝子,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大家都称他大爷。这澂大爷还生成一种下流脾气:他家里虽有钱,他玩女人不爱光明正大拿钱出去娶姨太太,也不爱到窑子里去花钱做大爷,他最爱偷偷摸摸。他玩窑姐儿,最爱跟别人去吃镶边酒。

  趁主人不防备的时候,便和窑姐儿偷情去。待偷上了手,便肯把银子整千整万地花着。他逛私窝子,也是一般的脾气。他又最爱奸占人家的寡妇、处女。打听得某家有年轻的寡妇或是处女,他不问面貌好坏,便出奇地想法子偷去,待到上了手,那女人向他要银子,五百便是五百,一千便是一千。因此有许多穷苦人家的少妇,都把丈夫藏起来,冒充着寡妇去引诱他。澂贝勒终年在外面无法无天地玩着,花的银子也不少了。家里只有一位福晋,却没有姨太太。那位福晋也因和贝勒不合,终年住在娘家的时候多。澂贝勒天天在外面胡混,慢慢地染了一身恶疮;给他父亲恭亲王知道了,便抓去关在王府里,一面请医生替他服药调理。在王府里关了半年,恶疮已治好了,恭亲王放他出来。他依旧在外面胡作妄为。

  这时正在六月火热天气,北京地方爱游玩的男女都到什刹海去游玩。这什刹海地方十分空旷,四面荷荡,满海开着红白莲花;沿海都设着茶店子,又搭着茶棚,有许多姑娘在茶棚里打鼓唱书。许多游客,也有看花的,也有听书的,也有喝茶乘凉的,也有一班男女,在这热闹地方做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事体出来的。这一天,澂贝勒也带着一班浪荡少年,在那海边拣一处僻静地方喝茶,一眼见那栏杆边有一个年轻的旗装少妇坐着,也在那里喝茶。再看那时,那少妇身旁并没有第二个男子,看那少妇:长得眉清目秀,鹅蛋脸儿,嘴唇上点着鲜红的胭脂;穿着一身白罗衫儿,越显出细细的腰肢,高高的乳头来;那粉腮儿上配着漆黑的眼珠。澂贝勒见了这样一位美人儿,禁不住勾起他的旧病来,便接二连三地飞过眼风去。那妇人见了,不觉微微一笑,也暗地里递过眼色来。澂贝勒见了,喜极欲狂。

  恰巧有一个孩子背着竹筐走来,声声叫卖莲藕。那妇人伸出手来,向那孩子招手儿。澂勒见这妇人的手长得白净,越发动了心。趁她在那里买莲蓬的时候,便打发一个小厮过来,替她给了钱,说道:“这莲蓬是俺们大爷买着送给你的。俺大爷想得你厉害,要和你见一面,谈谈心。不知你可愿意?”那妇人听了,笑骂道:“想扁了你家大爷的脑袋!谁有空儿会你家大爷去。”这妇人一边骂着,一边剥着莲心吃着。那澂贝勒如何肯肯干休,再三叫那小厮说去,又解下一方汉玉飘来,送过去给那妇人。那妇人看他求得至诚,便答应了,说道:“俺家里人多眼多,不便领你家大爷进门去;请你家大爷拣一个清静的地方,俺们会一面罢。”激贝勒听了这话,欢喜得心花怒放,便站起来,把这妇人领出了什刹海,又领到一家酒楼上。这酒楼名叫长春馆,澂贝勒常在他家喝酒的。店小二认得他是贝勒爷,见他带了一个妇人,忙把他俩人一领,领进一间密室里。一边吃着酒,一边调笑起来。

  那妇人原是十分风骚的,三杯酒下肚,越发妖媚动人。澂贝勒实在忍不得了,便把店里掌柜的唤来。

  这掌柜原带着家眷的。澂贝勒给他一张一千两的银栗,要他把掌柜奶奶的床铺让出来。那掌柜的见有银子,又知道这位大爷是当今皇上的嫡亲的侄儿,势力很大,他哪敢不依,事刻答应下来。当夜,澂贝勒和这妇人便在长春酒楼中成其好事。  第二天,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来。澂贝勒下床,那妇人还盘着腿儿坐在床沿上,云鬓半堕,星眼微润,露着十分春意。澂贝勒怔怔地望着,越看越爱。那妇人禁不住嗤地一笑,说道:“看什么?和你睡了一夜,难道还不认识你姑母吗?”澂贝勒被她这一说,不觉又诧异又疑心起来,心想:这妇人怪面熟,却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怎么自称姑母呢?便连连地追问。那妇人只是抿着嘴笑,不肯说。后来澂贝勒问急了,那妇人说道:“你先跪下来见过礼儿,俺们再攀亲眷。”那澂贝勒被她风骚样儿迷住了,真的对她跪下。那妇人伸手去把澂贝勒拉起来,说道:“我的乖乖好侄儿,待俺告诉你听罢。你可记得你娶福晋的那年,俺曾到你府上吃过喜酒,你还赶着俺喊‘小兰姑妈’呢!”澂贝勒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说道:“你的丈夫可是兰大爷吗?”那妇人点点头。澂贝勒一拍手,说道:“这可了不得了!你真是俺家的姑太太呢!俺们五年不见,怎么老记不起来?

  昨天见面的时候你又不说。”那妇人听了,伸手在澂贝勒的脸上一拧,说道:“俺拧下你这张小嘴来!俺昨天看你急得厉害,一刻也等不得。俺说出来,岂不扫你的兴?再者,你那姑丈做了一个穷京官,一个月几个子儿的官俸,够俺什么用?  俺也要到外边找几个钱活动活动。如今既遇到了你,俺们便宜不出自家门。”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澂贝勒虽明知姑母侄子有关名分,但看看那妇人实在迷人得厉害,又哪管一切,他俩人依旧恋恋不舍,天天到这酒楼中来幽会。后来日子久了,澂贝勒和那妇人商量,要接她回家去住着。那妇人说着:“俺家中有婆婆有丈夫,如何使得?大爷倘真要俺,快在冷静地方买下房子,买通几个混混儿,在路上抢俺去,住在那房子里,俺和你一双俩好地住着,岂不甚妙?”澂贝勒听了她的话,便在南下洼子地方买下一所宅院。看看又到了夏天,他姑妈依旧一个人到什刹海去喝茶乘凉。正热闹的时候,忽然人丛中抢出六七个无赖光棍来,拦腰抱住那妇人,抢着便走。

  那妇人假装做叫喊着,便有人要上去帮着夺回来。旁边有人认识那班光榻是澂贝勒养着的,也便吓得缩在一边不敢下手,眼看着妇人被他们抢去。从此以后,京城地面上沸沸扬扬地传说:澂贝勒抢良家妇女。好在这种事体,在那时地方上常常有的,大家听了也不以为奇。那澂贝勒和他姑母真的在那新宅子里甜甜蜜蜜地做起人家来。

  且说被那妇人丢下的丈夫,却是孤孤凄凄的。他也不做官了,终日哭哭啼啼的,满京城里找寻他的妻子,找来找去不见妻子的踪迹。兰大爷想妻子想疯了,终日披散了头发,敞开了胸膛,哭哭啼啼,在大街小巷里逢人遍告:妻子被澂贝勒抢示了。

  后来这风声慢慢地传到都老爷耳爷里,便一面派人把兰大爷送到医院去医治,一面上奏章参了澂贝勒一本。这时澂贝勒的父亲恭亲王訢访正在宫里帮着皇上办军务重事。皇帝见了这本奏章,也不说话,递给恭亲王自己看去。恭亲王见奏章参他儿子奸占族姑一款,吓得他忙跪下地来向皇帝磕头。皇帝说道:“你也该回家去照看照看了。”那恭亲王带了奏折出宫来,赶到澂贝勒家里。一问,知道澂贝勒多日不回府了。恭亲王一听这事体是真的了,便传齐府中奴仆,一一拷问。有几个家人熬刑不过,便供出说:“贝勒爷新近在南洼子买一所宅子住着,爷有没有荒唐的事体,奴才却不敢说。”恭亲王听了,便带人赶到南洼子地方,打门进去,果然双双捉住。恭亲王一看,认得那妇人是同族中的妹子,这一气,把个王爷气得胡子根根倒竖。一扬手,在澂贝勒脸上打了无数的耳光,又亲自扭着送到宗人府里。一面进宫去,先自己认罪,把澂贝勒奸占族姑的情形一一奏明了。咸丰帝听了,也不禁大怒,下谕革去载澂贝勒功名,打落在宗人府高墙里,永远圈禁。那妇人也由宗人府鞭背三百,禁三年,限满,交丈夫严加管束。后来恭亲王的福晋死了,澂贝勒托人去求孝贞皇后放他回家奔母丧去。

  谁知载澂一出宗人府,便又横行不法起来。他府中的丫头老妈子都被他奸污到;他有的是钱,那丫头、老妈子得了他的钱,便也愿意。府里有一个赶车的,名叫赵三喜,他娶了一个媳妇,人人唤她喜大嫂——一个烂污不过的女人,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和她有交情。给澂贝勒露了眼,忽然看中了她,把这媳妇唤进书房去睡几夜。谁知这喜大嫂是有毒的,不上一个月,澂贝勒浑身恶疮大发,暗地里请医生医治,终是无效。这时候到了夏天,恶疮溃烂,满屋子臭味薰蒸,澂贝勒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终日大喊大叫着痛。看看到了秋天,那病势愈重,医生说不中用了。澂贝勒自己也知道不中用了,求人去把他父亲请来,要见一面。恭亲王听说儿子害病,反十分喜欢,天天望他快死。后来澂贝勒打发人去请,恭亲王不愿去见他儿子,连请几次,他总不去。不知怎么给孝贞皇后知道了,便劝他姑念父子一场,去送一送终,也是应该的。恭亲王看在皇后面上,便到他儿子家里去看望澂贝勒。这时漼贝勒直挺挺地睡在床上,只剩一口气。恭亲王掩着鼻子走进屋子去看一看,见载澂穿着一身黑绸衫裤,用白丝线遍身绣着百蝶图。恭亲王见了,连骂:“该死!该死!”一转身走出屋子去。那澂贝勒不久便死了。

  那班爷们知道了,都说他自作孽。

  话休烦叙。且说这时英法联军在广东闹得十分厉害,太平军趁此机会,沿长江占领太平、芜湖、安庆一带地方;南京的李秀成又带兵打进杭州一带。咸丰帝起初原打起精神管理军国大事,后来看大局一天糟似一天,便又心灰意懒起来,慢慢儿又不高兴坐朝了,在宫中只和那些妃嫔宫女们玩笑解闷。咸丰帝是最爱南方女子的,便暗暗地嘱托崔总管在外面物色江南女子。圆明圆里虽也有一个冰花,也因日久生厌了。不多几天,崔总管果然弄了四个江南美人到园子里去住着。皇帝特赐她四个人的名字,分别叫杏花春、陀罗春、海棠春、牡丹春。这四春在园中分住四处,杏花春住“杏花村馆”,陀罗春住“武林春色”,海棠春住“天然图画楼”,牡丹春住“夹镜鸣琴室”。

  她们住的地方都十分清幽。咸丰帝在四处轮流临幸着,十分快乐,越发把国事丢在脑后了。

  这“四春”里面,要算“牡丹春”的面貌最为浓艳。这牡丹春是苏州山塘上小户人家的女儿。她家门口是来往虎丘的要道,凡是豪商富绅,每天车马在她家门口走过的很多。那牡丹春闲着无事,又爱站门口。一天,一个姓郭的扬州盐商跟了许多朋友到虎丘来游玩,见了这女孩儿,便十分喜欢,立刻到她家里去,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买她回家去做姨太太。这时牡丹春有一个老母,听说有一千两银子,十分愿意。只有牡丹春不愿意。后来那姓郭的再三托人来劝说,牡丹春硬是要拣日子和那姓郭的拜过天地才肯嫁他。后来那姓郭的想牡丹春实在想得厉害,便也答应她,拣日子拣在八月十二。谁知到了七月中,太平军打破扬州城,那姓郭的逃到苏州来,趁便把牡丹春母女二人带着,逃进京去。沿路牡丹春避着姓郭的,不肯和他同房。

  他们到了京里,正值崔总管在访求江南来的美人,知道了牡丹春很美,便和姓郭的去商量,愿意拿六千两银子把牡丹春买进宫去,又答应给姓郭的五品京堂功名。

  那牡丹春听说进宫去,她十分不愿意,无奈斗不过这姓郭的。牡丹春被哄进园去,只见里面池馆清幽,水木明瑟,曲曲折折。到了一座大院子里,有两个旗装女人上来挽扶她。走进屋子去,见一个男子,方盘大脸,坐在榻上。那男子身后也站着许多旗装女人。那男子的衣服浑身黄色,许多男人穿着袍褂,大家都称坐在榻上的男子叫“佛爷”。牡丹春进了屋子,便有老妈妈上来,领她到榻前跪下见礼,对她说:“这位便是当今的万岁爷。”牡丹春到了这时,也便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依顺着。与她同时进院来的还有五六个汉女,内中有一个扬州女子,年纪只有十五岁,却十分活泼,她进宫来不多几天觉得烦闷,常常嚷着要出去。牡丹春劝她耐心守着,她不听。有一天夜里,她觑宫女不防备的时候溜出园去,被园外的侍卫捉住,送进园来。皇帝知道了大怒,立刻发给管事妈妈,拿白罗带绞死。从此江南来的美人见了都害怕,不敢离园一步。

  讲到那“海棠春”,原是大同地方的女戏子,小名玉喜,常常到天津戏园子里来唱戏;唱青衣,面貌又标致,嗓子也清亮,又能弹琵琶,吹羌笛。那班王孙公子天天替她捧场,在她身上花的钱也整千整万的了。玉喜却一个也看不上。内中有一个穷读书人,名叫金宫蟾的,也迷恋着玉喜的美色,天天到她戏园子里去听戏。

  每去,总是坐在台口,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听着,不论乱风下雨的天气,从不间断。这金宫蟾原长得眉清目秀,白净脸儿。玉喜在台上唱戏,也看见台下有这么一个人,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她。起初还不觉得,后来日子久了,玉喜也不觉诧异起来,这时候正是大热天气,平日那班捧场的王孙公子都怕热不来听戏,池子里卖座很少,独有这个金宫蟾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台口,脸上淌下汗来,他连扁子也不带。

  玉喜在台上一边唱戏,心中不觉感动起来,因此,她唱得越发有精神,但别人难以领会这意思。一天,玉喜唱完了戏,卸了装,便悄悄地走下池子来,在金宫蟾身旁陪坐着。这金宫蟾几年来一片至诚心,如今竟得美人屈驾,真是喜出望外。但是他虽是思玉喜想得厉害,到底他是一个书呆子,在这人众之下,见了这位美人儿,不觉怕起羞来,一时里找不出话来和她攀谈。

  后来还是玉喜先开口,问他尊姓大名。那池子里的看客,也不看台上了,大家把眼光定在他俩人身上,嘴里啧喷称羡,说这客人艳福不浅。金宫蟾被众人的眼光逼住了,越发说不出话来,除告诉了他名姓以后,胀得满脸通红,也找不出第二句话来问她。玉喜看他怕羞怕得厉害,心中越发爱他,悄悄地告诉她家住在某街某某胡同,然后对他嫣然一笑,转身去了。这金宫蟾待玉喜去了半晌,才把飞去的魂灵收回腔子里来。正要站起身来出园去,忽然想到自己原是一个穷读书人,进京来赶考,银钱原带得不多,偶然到园子里来听戏,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每天买戏票的钱还是典当得来的,如今连皮袍也当了钱。在这客地里,借无可借,当无可当,两手空空,如何去见得那美人?  要知这金宫蟾后来能见得玉喜的面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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